房子与房证

一个房子出现两个主人的案子，我们栏目报道过许多，原因也是各种各样。今天这个案子呢，一方手里拿着《房产证》；一方却是在房子里，已经住了很多年。按常理，房产官司靠《房产证》来判断，谁有产权证谁就是主人。可是，这个住在房子里的人，却给我们栏目传真来大量材料，以此来证明自己才应当是房子真正的主人，其中光证据就长达19页。这一点引起了我们的注意。

　　 抵达包头后，记者有意没有先去见给我们传真材料的人，也就是本案的被告。而是首先去见了本案的原告殷丽琴。一见面，她就先给记者看了她的《房产证》。

　　殷丽琴：我有房产证啊。是受中华人民共和国保护的。惟一的合法证明，但是他就住进去了，我就住不进去。

　　据殷丽琴回忆，1999年4月，她听说迎宾小区有房子出售，价钱合理，环境也不赖，所以，她就急急地买下房。

　　殷丽琴：交了钱以后，他又出具了相应的收据，然后我拿这个收据以及我的身份证，然后办的产权证。

　　《产权证》办下来，所有事情也都妥了，就等着择个日子乔迁新居了。殷丽琴说，这个时候，她才发现：房子里早已经住了人。

　　殷丽琴：我也不清楚他住了多久了。反正我买了这个房子以后我就发现这个房子里有人住。

　　住在房子里的人，叫王相忠，正是他给我们栏目发来的传真。记者走进迎宾小区57栋25号。见到了被告王相忠。没想到，一见面，他压根儿不提房子的事，而是大谈两个字：圈套。

　　王相忠：他们肯定是捏的套，专门办的产权证，要把我撵出去，让他们住这个房。

　　圈套、骗局、阴谋，王先生的言语中不断出现这三个词。原本记者以为这就是个一房二主的事情，没想到王相忠却说这是别人设的套。那么是谁给他设了圈套呢？是告他的殷丽琴吗？让记者意外的是，王相忠说，设套的，并不是殷丽琴，而是另有其人。

　　王相忠：就是我们公司的经理康建枚。

　　其实王相忠和康建枚原本是朋友，甚至还是合作伙伴。康建枚是当地新大地建筑公司的经理，王相忠以前经常承包这个公司的建筑工程。既然是合作伙伴，康建枚怎么会给王相忠设套呢？

　　王相忠：我是仇人嘛。

　　仇人？王相忠的话越来越让记者费解。康建枚和王相忠又是怎样结下所谓的仇怨呢？王相忠说原因就跟房子有关。迎宾小区57栋楼是1993年就盖起来的。开发商是新大地建筑公司，承建工程的正是王相忠。当时，他带着一帮兄弟没日没夜干了几个月，楼是大功告成了，工程款却没了着落，新大地公司一拖再拖。最后提出以房抵债。

　　王相忠：以这个顶劳务费，顶给我14万，（康建枚）说相忠你先把房住了就行了。

　　当时的王相忠和新大地公司的老板康建枚，称兄道弟，关系很好。既然对方有难处，王相忠觉得自己也不能不体谅，所以，凭证都没写一张，就住进57栋25号。

　　王相忠：我当时就是不好意思，朋友关系挺好。

　　凭证可以不写，《产权证》却一定得办。所以一住进来，王相忠就张罗此事。可是康建枚的房子都卖完了，办理《产权证》的手续却还没有齐全。

　　王相忠：也不光是我问，这的所有住户都问，问的不行了。最后给我们所有的人发了一个居住证，就是房证。

　　开发商承诺条件一旦具备，就立即以《房证》更换正式的《产权证》。这就是发给王相忠的那个《房证》。上面写着：姓名：王相忠。住址：迎宾小区57栋楼25号。王相忠拿着这个《房证》，去派出所落了户，还办了身份证。

　　王相忠：我以为有这个房证就行了，过去集体的房子都是公司给办的房证，过去公家的房哪有产权证。我也不准备买，反正住就行了。

　　一晃，两年过去了。新大地公司开始给住户们用旧的《房证》更换正式的《产权证》，57栋楼的住户陆续都办理了手续。

　　王效文：公司里有一个姓薛的，薛书记吧。他给拿来房产证。

　　孟建军：通过这个（房证）办的产权证，办的正式的产权证。

　　而惟独王相忠没有换到。

　　王相忠：最后我没有办。因为总产权证是在康建枚手里，我办不了，他想给谁办给谁办。

　　别人都给办了，为什么偏偏不给王相忠办呢？王相忠说，之所以只留下他一个人，还是因为他和康建枚之间的欠款问题。自从1993年，新大地公司用房子抵债后，王相忠又和康建枚合作，相继盖了13座楼。但是，楼一座座起，工程款却是一拖再拖，一直拖到1999年，总欠款达到了90多万，王相忠再也坐不住了。

　　王相忠：（康建枚）一看欠我这么多钱，我算是欠我90多万，他没签字我签字了，他不认账，完了以后因为这个发生矛盾，吵了一架最后翻脸了

　　这一次冲突之后，王相忠就离开了新大地公司。两人之间也因此结了仇怨。而紧接着第二年，就是新大地公司给住户们换《产权证》的时间。

　　王相忠：他故意的。反正就他自己操作，他说了算。

　　因为和康建枚有纠纷，王相忠房子虽然是住进去了，手上却一直没有《产权证》。不过，听到这里，这件事情仍然很有可能是开发商一房二卖的纠纷，比如康建枚想报复一下王相忠，把房子卖给了某某某。怎么王相忠就说它是个圈套呢？记者了解到，在打官司之前，王相忠和殷丽琴压根不认识，这件事和殷丽琴又有什么关系呢？康建枚和殷丽琴之间另有关联？广告之后请继续收看。

　　被起诉前，王相忠并不认识殷丽琴。所以，自从接到传票后，他也特意打听，殷丽琴是怎么买的房，怎么办的产权证。可是不打听不要紧，一打听却发现殷丽琴买房有很多蹊跷的地方。一、殷丽琴买房子却从来没有看过房。王相忠在25号房里已经住了八年，八年里从来没有见过殷丽琴来看房。

　　王相忠：谁买房，来看看房，不可能花好几万块钱不看房就把钱交了，那都是有病，买衣服还要看看这个衣服穿上适合不适合自己

　　殷丽琴难道真的没有去看房吗？

　　殷丽琴：没去看。因为我爱人对建筑挺了解的，他画图让我看一下，我觉得还挺好的，然后决定买这房。

　　既然从来没有去看房，殷丽琴又是怎么知道王相忠住在里面呢？

　　殷丽琴：我爱人回来跟我说，里面有人住，咱们这个房子买坏了。

　　王相忠发现的第二处蹊跷是：殷丽琴买房子的价格异常地低。这套104平方米的房子，地处黄金地段，殷丽琴居然只花了五万八千元就买到了。而当初王相忠拿到这套房子，是抵了14万元的债。

　　王相忠：五万八买这么好的地段，这么大的平方米，根本不可能的。

　　记者：如果有人出五万八买你96平方米的房子，你乐意吗？

　　王效文：不乐意。那绝对不能买。

　　孟建军：那肯定不愿意。

　　记者：为什么。

　　孟建军：8万块钱，当时有人拿现钱（买），这个已经是最底线，不可能还低于这个。成本都回不来。96平五万八能买到，不可能。

　　会不会是因为殷丽琴在开发商那儿有熟人呢？

　　殷丽琴：我不太清楚，都是我爱人办。这些我都不认识。

　　法庭上交换证据的时候，王相忠又发现了第三处蹊跷：买房子这么大的事，殷丽琴却是合同没签，正规的发票也没开，手上有的，仅仅是一张收据。

　　王相忠：买房的发票他提供不出来，证明这都是假的，收据后来才补的

　　殷丽琴：因为都是我爱人联系，一般大事都是他说了算。

　　三处蹊跷，三次回答不太清楚。这让王相忠对殷丽琴先买房后起诉的事，有了一个自己的判断。

　　王相忠：这说明他们这个房，就是假的，假的名义。他根本一分钱也没有花。收据也是后来补的。就是想把我撵走。

　　买房子的情形，很多地方确实有点异常，但仅凭这些，也不能说买房的事情就是假的。至少殷丽琴和康建枚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关联。不过，殷丽琴一直在说，整个买房的事情都是她爱人去办的。难道问题的关键就在殷丽琴的爱人身上吗？

　　当发现殷丽琴身上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后，王相忠就开始托朋友，四处打听，想了解一下殷丽琴的情况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他知道了殷丽琴丈夫的名字。

　　王相忠：她（殷丽琴）是樊利洪的老婆。

　　樊利洪？这三个字，对别人来说没什么，但王相忠说，他听到的时候，却是如雷贯耳。为什么王相忠会有这样的反应？樊利洪又是什么人呢？

　　王相忠：樊利洪在我离开公司的时候他已经，公司把他聘用到副总经理了。

　　王相忠介绍，这个樊利洪自从出任新大地公司的副总以后，很快成了康建枚的得力助手。据王相忠说，这场官司的半年前，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就和樊利洪有关。

　　王相忠：上去四个人就打。用手打，用脚踢。把我眼睛打肿，把我这儿打得缝了六针，把我嘴打得这么肿。

　　记者：你以前跟樊利洪有个人恩怨吗？

　　王相忠：没有。我们个人没有恩怨。

　　记者：那他为什么打你呢。

　　王相忠：他打我是康建枚指使的。

　　记者：康建枚为什么要指使他打你呢。

　　王相忠：因为康建枚指使打我，就是最后算完账以后我跟他闹的挺矛盾的。

　　康建枚，樊利洪，殷丽琴，樊利洪的身份让王相忠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。在他看来，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司还是跟过去的恩怨紧密相关。

　　王相忠：殷丽琴是樊利洪的爱人，樊利洪的人，把我车抢了，打的我住了医院的，可能有功劳就把这个房奖励给他，以虚假的名义，给他办一个产权证来起诉。把我王相忠撵出去，让他住，事实真相就是这样。这都是虚假的，都是内部串通的。

　　王相忠断定这件事情一定是个阴谋。也是因为另外一个细节，坚定了他的判断。自从1999年起，樊利洪殷丽琴夫妇就搬进和王相忠同一个单元，就住在王相忠楼下。只不过殷丽琴很少来这里住，所以王相忠一直不知道，她是樊利洪的妻子。

　　王相忠：他在底楼，我在6楼，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楼房住人（黑下）

　　樊利洪的出现，像一根线，一下子，让王相忠在自己的脑海中，把康建枚和殷丽琴，给串了起来。王相忠感觉自己已经揭开了事实的真相。因为只有这样推断，殷丽琴买房不看房，价格又奇低，以及手里只有收据这种种蹊跷，才有了最合理的解释。但这毕竟只是王相忠自己的猜测。记者决定去找其他的当事人进一步了解情况。

　　采访时，记者向殷丽琴提出，希望采访一下她的丈夫樊利洪。但殷丽琴说，她丈夫出差在外。于是记者拨通了樊利洪的电话。

　　记者：你好，是樊利洪吗？

　　樊利洪：是。

　　记者：您当时是怎么想到买这个房子的？

　　樊利洪：买房么？还有怎么想到的？就跟你买面包似的，还有什么想不想？

　　记者：那你花了多少钱？

　　樊利洪：你说什么？我听不到。

　　记者后来又多次联系樊利洪，但是他总是推脱事情忙，不愿意多说。最终也没能正面回答这些问题。随后，记者决定去找康建枚了解情况。原本想到工商局查查新大地公司的地址，可是去了才发现：这家公司已经因为没有年检被工商局注销了。记者辗转得到了康建枚家里的电话。打通后，接听电话的是康建枚的女儿。

　　康建枚女儿：他出去了。他说一会儿就回来了。

　　记者：大致多长时间。

　　康女：半个小时。

　　（半小时后）。记者再次拨通电话，这次接听电话的是康建枚的妻子。她却告诉记者，康建枚出差了。

　　康建枚的妻子：他去呼（呼和浩特）市了，得明后天回来。

　　记者：他有手机吗？

　　康建枚的妻子：他这次出差还没带。

　　在这种情况下，记者决定再去找曾经接受过我们采访的殷丽琴。（记者：有人在家吗？）但是几次登门，殷丽琴都不在家。在随后几天内，记者多次拨打她的电话，然而：

　　“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
　　樊利洪、康建枚、殷丽琴，虽然这三个人关系有些特殊，整件事情也存在很多蹊跷。但是因为没能与他们再次取得联系，得到求证。所谓的阴谋仍然只能是王相忠脑里的一个猜想。毕竟还存在很多别的可能。不过王相忠为自己的这个猜想，又找来了一个证人。

　　新大地公司除了康建枚之外，还有另外一名股东，叫宛宗瑶，一直担任公司的副总经理。打官司的时候，因为与康建枚有过纠葛，他已经离开了新大地公司。王相忠说，他了解事情的情况。

　　宛宗瑶：其实具体就是康，其实这个事后面的就是康建枚。别人怎么在外头出面，最终后面操作的是谁，是康建枚操作的。这中间肯定有猫腻。他要是往出轰王相忠这个绝对错了。这实在当时就是给人家（王相忠）的房子。

　　法庭上，王相忠列举了种种异常，然后提出了他的推理结果：康建枚和殷丽琴是恶意串通。《合同法》中第52条有这样的规定，恶意串通，损害第三人利益的，合同无效。如果王相忠能证明自己的猜测，那么殷丽琴的购房行为就是无效的，那所房子就应该还属于王相忠。可是法院会怎样认定呢？会认为王相忠揭开了事实的真相，还是认为这只能是王相忠脑海中的一种推断？

　　在法庭上，王相忠出示了很多证据，包括给我们栏目传真的19页材料，但是法院并没有认可他的推断。

　　法官：虽然殷丽琴购房有种种异常，有些不正常的情况，但是就目前的证据来说，双方恶意串通证据还不足。

　　王相忠没有想到自己经过苦思冥想，通过蛛丝马迹，将一处处疑点穿插起来，形成的一个看上去很严密的推断，法官却不认可。不过，他也知道，要想证明对方是恶意串通，自己手上确实没有直接证据。但法院判决的日子一点点临近，那又该怎么办呢？这时候，王相忠的律师提出了一个，希望能帮他保住房子的理由——优先购买权。

　　《合同法》第230条规定：出租人出卖租赁房屋的，应当在出卖之前的合理期限内通知承租人，承租人享有以同等条件优先购买的权利。

　　王相忠：一开始我不懂，我什么优先购买权，这房子本身就是我的，我还购买什么？后来，说我还有优先购买权，我后来才清楚。

　　2004年4月30日，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再次开庭审理此案。

　　张法官：我们调查得知，王相忠从1994年就开始居住该房屋。虽然一直没有办理《房产证》，但是享有合法的房屋使用权。所以应当适用优先购买权。新大地公司和殷丽琴买卖房屋，没有征求王相忠的意见，侵犯了他的居住使用权和优先购买权。

　　法院做出终审判决：殷丽琴的购房行为无效。

　　王相忠从一开始就认为这是个阴谋，他的推理，看上去也的确符合一定的逻辑，但是却禁不住法律的推敲。因为法律上关于恶意串通的认定是非常慎重和严谨的，必须要有直接而确凿的证据。说到这儿，可能很多人和我一样，会产生这样的疑问：通常需要怎样的证据才能证明恶意串通呢？为此我和一位法律专家专门谈到这个问题。他说：以本案为例，要想证明恶意串通，最好找到一直负责卖房收款的会计，能证明殷丽琴并没有真正交过钱就办出了《产权证》；或者是公司里的人，能证明康建枚和樊利洪有过恶意串通的谈话等等。同时要注意一点，这些证人，不能和案子的当事人有利害关系，像王相忠的证人宛宗遥，他其实因为生意上的事情，和康建枚也有过一些纠纷，所以他的证言，才会大打折扣。感谢收看。